隔千山万水，看青瓦木屋 – 半杯朋友参观美国云南民居

与John Flower博士，Pamela Leonard博士等在云南民居前合影。当天的一位义工帮助拍摄。

若干年前，得知有座建于清朝嘉庆年代的安徽老宅荫余堂旅居波士顿（Boston），便很想去造访那个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徽派建筑，然而这个愿望一直搁浅在心。不久前，半杯清茶社组织参观落户于西维吉尼亚州，距哈伯渡口（Harpers Ferry) 西南约18英里的云南民居（China Folk House）。惯性思维让我想当然地以为这一定是个历史老宅，一定有很多不同凡响之处，要不然怎么会兴师动众地从太平洋彼端迁移到大西洋此端？

行前，好奇心驱使我读了有关这座云南民居的介绍，并在YouTube上观看了围绕拆迁的一部纪录片（China Folk House Documentary），了解到这座民居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它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宅。但正是由于它的普通，让西德尓友谊中学（Sidwell Friends School）教中国历史的John Flower博士对它情有独钟，发起并成功地组织了这座普通民宅远隔重洋的拆迁和重建。项目参与者之一，杨文斗先生在影片快结束时说的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我们就是一群普通人，做了一点普通人应该做的事情。

2023年11月4日周六，秋高气爽，阳光正好。从马里兰州出发，沿着 I-270N，I-70W，US-340W进入西维吉尼亚州，七转八转驶进铺满碎石的小路，便到了重建的云南民居所在地, 喧嚣都市外的一个近乎世外桃源的森林中。

“你们找了一个好时间来！” 话音未落，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今天将接待来访的近30位半杯清茶社朋友的John Flower老师。就像从纪录片中跳出来一样，他让我完全没有生疏感：高大结实的身板，学者风范的深色眼镜，大地色的装束。让我感到格外亲切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的神态酷似我喜爱的音乐人John Lennon。他满面春风地与每一位到访者握手问好，时不时还秀秀流利的汉语。

民居见中国多元文化

秋日里才有的那种柔和的光线，在清晨的10点，洋洋洒洒地落在云南农家庭院的正面，让房子生动起来，充满人间的烟火气。坐北朝南，两层，每层有三间屋子。前门的庭院，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全榫卯木制结构，建于1989年，拆迁时房龄仅28年。这座民居来自云南德钦县燕门乡茨中村，户主是希玛拉咱组村的藏民张建华先生。在纪录片中，张建华说，他妻子的祖爷爷就是小说《消逝的地平线》里面的张尹拉居。茨中村地处喜马拉雅山脉东南，依澜沧江下游湄公河而卧，位于藏族，汉族，白族和纳西族共居的多民族区域。这座看起来非常藏式的房子，仔细观察会发现它融合了其他民族风俗及宗教信仰的元素，比如它采用了汉族人讲究的风水：坐北朝南的方位。John Flower老师特别要我们注意横梁中间刻有的十字。据介绍，村里有佛教寺庙，甚至还有建于1867年的天主教堂。

John Flower博士与同在西德尓友谊中学教书的太太兼合作者Pamela Leonard博士，早在1991年便开始在中国四川峡口的一个小村庄里做调查研究。通过对乡村民房的了解，他们学到了很多关于中国的知识。在他们看来，房子就像是课本，是学习和认识中国的很好的实物教材。2014年起，他们每年春天带高年级的高中生去中国大理喜洲做关于民房的调查研究。2016年， John Flower老师得知茨中村有一户特别好的农家庭院，属乌弄龙水电站建设征地区，面临着被淹没的命运。看到这座漂亮的房子后，John Flower老师向主人表示，他要保住它，要把它带回美国。这，便是故事的开头。

John Flower老师的想法是，与其带学生去中国看那里的房屋，不如从中国搬一套到美国来，这样既利于教学又方便学生参观。这个房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没有，像其它农家房子一样，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房子，然而这正是John Flower老师选择它的原因。从一个普通农家房子身上，可以看到普通人留下的痕迹，留下的生活方式。我觉得可以用博物馆来形容它的文化价值。John Flower老师非常喜欢与张先生的一段对话，讲的是房子主人特意选在建房的那个冬天，独自上山砍伐所需木材的经历。我想这个佳话，多少年后也许就会变成传说。从建造方式看，John Flower老师认为，房子的建筑工艺很棒。从装饰看，它充分如实地反映了多元的地域文化，John Flower老师分享了一次特别有意思的采访。有位本是汉族人的阿诺老奶奶，在战争的烽火中，童年的她不幸失去了双亲，是茨中村当地的纳西族土司收留了她。长大成人后，她嫁给了藏族人家。阿诺老奶奶告诉John Flower老师，这里的人虽有不同的信仰，但大家和睦相处，友爱互助。要是一个天主教徒去世了，教友们来参加葬礼，而信仰佛教的街坊邻里们会来帮忙做饭，招待客人。反过来，天主教友们就会去帮忙佛教徒的葬礼。这种多民族共生息的优良传统，让John Flower老师和他的同事们感受到了茨中村的迷人之处。

路虽远行则必至

John Flower老师说，虽然很多年前他就有这个想法，但是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他没有以往做项目时所拥有的大把时间来运筹帷幄，仓促中项目上马了。要赶在乌弄龙水电站下闸蓄水的2018年8月前完成拆迁，这中间只有两年时间，无论从哪个层面上看，这都是一个充满挑战的项目。John Flower老师很快在美国组建了他的核心团队，里面有他请来的房屋修拆专家，Marty Fair先生；有负责房体勘测，提供房屋数字版本的Nikhil Chaudhuri先生（当时是斯坦福大学建筑学院的学生，现在是一名结构工程师）；有西德尓友谊中学教历史的Steve Steinbach老师及志愿工作者Alison Steinbach女士（John Flower老师以前的学生，哈佛大学亚洲研究学位）。尽管有了周密的拆迁计划和实施计划的优秀团队，届时将遇到多少困难，面对什么样的阻力，最终能否成功，没有人有绝对的把握，一切都是未知数。John Flower老师说，“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啊。” 他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问题都会一一被解决。房屋勘测，结构记录，木件标记，软件建模，虽然耗时耗力，但进程是可预期可控制的，只要开始，就有结束。最大的挑战是那些不可预期不确定的因素，还要不断适应在中国办事的潜规则。房子如期拆了，但在木材的运出上，John Flower老师的团队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问题。尽管有德钦县移民开发局的红印和燕门乡茨中村的证明，德钦县林业局还是害怕担责任，不敢放行，原因是德钦藏族自治州政府有规定，不论新旧，当地木材不得运出德钦州。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境况下，John Flower老师一遍一遍地追问：那我们该怎么办？看似在问，表明的是不放弃，想尽办法寻找“柳暗花明又一村”。John Flower老师多年的好友，大理喜洲做项目时的合作者杨文斗先生（纪录片中戴眼镜，会说英文的当地人），是化险为夷的关键人物。虽然德钦藏族自治州政府有规定，但是他感觉云南省并没有相关的规定。经过多方周旋，文斗从德钦县林业局拿到了一个曲线救危的运输证明即允许他们将木材从德钦县运到大理。之后，文斗在大理的朋友帮忙搞到了从大理到北京的通行证。难题就这么解决了，路就这么走通了。John Flower老师对文斗的办事能力赞不绝口：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了不起的杨吉诃德！

John Flower老师与他的团队还有当地的工人，从早干到晚，齐心协力，终于在水库蓄水期限前一天的晚上十点钟，把所有木材运出了茨中村。回想一路走来接踵而至的问题：许可证，司机，运输，天气，海关，航运等等，John Flower老师说，他们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John Flower老师时常会被太太Pamela质疑：我们是不是疯了？要是失败了怎么办？这其中的艰辛和付出，令我们每一位到访者感动和钦佩，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愚公移山（Faith Can Move Mountains）的实例。

如今，茨中村的云南民居已在美丽的西维吉尼亚州扎根落户。不同于波士顿的荫余堂，云南民居主要用于教学实践。自2019年起，西德尓友谊中学的学生可通过暑期夏令营参与重建。他们的热情非常之高。重建工程如今还在继续，基础设施还在完善，用John Flower老师的话来说，还有很多很多工作要做。作为致力于促进中美之间文化教育交流的中国民俗之家（China Folk House Retreat），已对外开放, 欢迎游客到访。他热情诚挚地邀请半杯清茶社的朋友们在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重访云南民居。

John Flower老师强调,“我们要特别指出道·安基金会（Dao Feng and Angela Foundation）和基岩基金会（Bedrock Foundation）的慷慨贡献，感谢许多支持者的热心赞助使中国民俗之家成为可能。”

“我们就是一群普通人，做了一点普通人应该做的事情。”

当普通人尽心尽力地致力于让他们充满热情的事业时，他们并没有料到“普通”将给他人带来的深远影响。致敬普通！

鸣谢John Flower博士对本文的补充，复审及更正。